咕咚——并肩（二）
二
等顾顺办好相关手续和打点好一切再来接李懂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那天从福利院回去之后，他再次去看了看他的观察员李懂。说是看，其实每次都是顾顺在李懂生前的房子里，对着满墙的照片说些有的没的，只要能想到的都说给他听。顾顺没给李懂置办墓地，他总觉得那块碑一立起来，那这个人就真的只剩个名字了。他们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职业，每次出任务之前都得先把遗书写好。当年李懂牺牲之后，顾顺看了李懂的遗书，把东西都留给他了。顾顺收拾李懂的遗物的时候，看着手掌心里的钥匙，眼泪到底还是没收住。那次大概是顾顺第一次放弃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一次他说，懂事儿，我打算领养个孩子了，今天去看了看，有个孩子孩子长得可像你，名字也一样，很乖，你说这是不是特别神奇啊。
懂事儿，我觉得我运气真的挺好的，要是你也在的话。
我会好好看着他长大，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一辈子平安，一辈子自由。
我也不知道战争到底是磨炼意志还是消磨意志。活下来真难，活下来之后更他妈难。不过幸好这孩子不用跟咱俩一样见识这些了。突然觉得也挺值。
过两天我去接他了，有时间带他来见你。
顾顺和李懂临离开福利院的时候，院长蹲下来轻轻抱了抱李懂，一起生活了八年，到底有些舍不得，可也是真心为他有了一个家而高兴。
院长对顾顺说，谢谢你，好好照顾他。
顾顺笑了笑说，您放心，绝对的。
顾顺牵着李懂的小手，带他上了车，把他安置在后座扣好了安全带。
在他关上门之前，李懂看着他说，我不想坐后面。
顾顺关车门的手停下了，他把胳膊搭在门上，弯下腰来问，怎么，你晕车?
没有，我不晕。
那你在后面坐着吧，小孩子坐副驾不安全。
李懂听他说完，收回了视线，抿了抿嘴唇，也不再说话了。
李懂心想，我其实就是想在你身边。
顾顺见状，觉得挺好玩，这小孩儿还挺别扭。
顾顺关上车门，启动了车，缓缓开出了院子。
路上他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李懂，见他乖乖坐着，头靠着窗户看着窗外，顾顺就跟他聊起了天。
你叫李懂，咱俩商量商量以后叫你什么。叫李懂太生分了吧，好歹也是一家人了，叫全名总觉得是挨打的前奏。叫你李小懂?小懂?懂儿?懂懂?不行这个太膈应人了。
听见他说话，李懂收回视线看了看他，说，叫懂事儿也行。有人这么叫过我。
正好赶上红灯，顾顺一脚刹车让后座的李懂跟副驾的座椅来了个亲密接触，这还绑着安全带呢。
李懂揉了揉脑门表示不太满意。
顾顺靠在椅背上说，这个不行，不合适。
李懂心说，哦。到了嘴上就是，什么都行。
顾顺想了想，那叫懂儿吧，我北方人，说着也顺口。那你叫我什么啊，虽然我领养的你，但也不能叫爸爸啊。
李懂觉得这人话怎么还是这么多，而且没几句着调的。
顾顺。
顾顺听了笑了，那可不行，我都三十了，比你大二十好几呢，没大没小。
就叫顾顺。
顾顺挑挑眉，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心想，啧，还挺不好说话，说想领个乖巧懂事的，懂事是挺懂事，就是性格跟个小辣椒似的。
要想好大敬小，行吧，我听你的。
李懂听见顾顺这么说，脸上有点绷不住想笑，还是硬压下去又扭头看着窗户外的行道树“唰唰”擦过。
这一次，不是我自己长大了。
顾顺自己住，而且前几年常年不着家，所以房子也不大，两个卧室也正好给两个人住。接李懂之前顾顺已经把另一间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铺的都是新的洗好的床单，带着淡淡的清香。之前顾顺放在这屋柜子里的衣服也都收拾到自己的卧室里了。窗台上放着一盆小雏菊，顾顺养得很好。
顾顺拎着李懂的包打开门让李懂进去看看还需要什么，自己帮李懂把行李收拾好，衣服放进衣柜，被子搬出来抖开铺在床上，又拿出枕头拍蓬松扔上*床。
李懂站在一边看他忙活，看了一会又把视线定格在窗台上的那盆小雏菊上。李懂上辈子最喜欢折腾这些东西，看见花啊草啊就鼓捣。在舰上的时候花草不好养，他就去鼓捣队长种的那几盆菜。别说，队长那点菜被他一弄还真的长势喜人，以至于那些日子队长看着他俩就眼笑，给顾顺弄得还有点发怵。
没想到顾顺养活这些小植物也挺得心应手的。
李懂想到这就忍不住抿着嘴弯了弯眼睛。
顾顺也忙活完了，直起腰来左右歪了歪脖子，一转头看见小孩儿站在窗边弯着眼睛笑呢，就走过去呼噜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蹲下问他，自己在这偷着乐什么呢？
李懂看了看他，又把视线转回到那盆小雏菊上。
顾顺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笑了，说，喜欢这个啊，那以后既然你在这屋住，它就交给你了。我照顾你，你照顾它。
李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顾顺说，你也要跟我交流交流，别总用肢体动作。你怕我吗？还是你怕生？
李懂心说，我一张嘴就想把我心里这点事都倒给你。我不怕你，我怕我自己忍不住。
我不怕你。
顾顺盘腿坐在地上说，那就行。我觉得我和你说话不费劲，你不像一般小孩，你什么都懂。所以你以后有什么想法要及时跟我说，我没养过孩子，做的不到位了你就和我说，你长大我也长大。
李懂说，那我尽量做到听话，少给你找麻烦。
顾顺一听就笑开了，伸出手说，那哥谢谢你。现在祝咱俩，恩…生活愉快?
李懂也伸出手，握住了顾顺伸出来的那只手，上下晃了晃说，好啊。
顾顺觉得，养孩子也许不是一件很累的事。
李懂觉得，跟这么一个成熟又幼稚的大孩子一起，好累。那也愿意。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到现在已经活跃了很多，李懂知道，顾顺是故意的，他想尽快让两个人尽快磨合，让第一次和别人生活的小孩儿尽快信任自己。他是真的想当一个好的抚养人，想让小孩儿身体和心理都健康地成长。
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似不经意，其实都是对症下药，准确捕捉。
李懂窝在沙发里，顾顺给了他电视遥控，给了他平板电脑，让他自己先玩着，然后自己就去厨房里做两个人的晚饭，还问了李懂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又有没有什么爱吃的。
李懂说，你做吧，我什么都能吃。
我看你能做出什么来。这句李懂憋在心里没说出来。
顾顺一边做着饭还一边扯着嗓子和李懂聊天，他跟他说，懂儿，你知道我以前是干嘛的吗？
李懂也喊着回过去，不知道!
然后他听见顾顺说，我以前当兵的，特种部队狙击手。
恩，我还知道你是蛟龙的狙击手，有个观察员叫李懂。
李懂又喊回去，哦！那你好厉害！
这回喊完给李懂呛个咳嗽，所以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喊来喊去。
顾顺说，那是因为我战友们都很厉害，才能让我厉害。
尽管李懂觉得喊来喊去的很傻，可他还是说了一句。
顾顺在厨房听见之后，颠勺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又笑了。现在的小孩儿，真是都聪明得成精了。
李懂说，谢谢你们。
其实李懂的下一句是，也谢谢我自己。只不过他没再喊出来，只是小声地说给了自己。
没想到顾顺的手艺真的不错，大概是这么多年自己生活长进很快。李懂的第一顿在福利院外吃的饭，挺心满意足的。主要是做饭的人让他心满意足，他觉得顾顺做什么做成什么样他都能吃。
睡觉之前，顾顺和他问了问学校的事情。顾顺问他，你现在的学校怎么样?
李懂说，还行。
反正我小时候习惯了。
顾顺说，离咱家远了点，我要是想给你转学，你愿意吗？这样以后我能接送你，怕你没伴。
李懂坐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点了点头说可以。
顾顺起身说，行。等周一先送你去现在的学校，办好了就去接你。
诶，对了，你上三年级了是吗？
李懂瞬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连我几年级都不知道。
我五年级了。
顾顺眨了眨眼，称赞到，厉害呀，才八岁就五年级了，是个学习的料。
李懂对着他也眨了眨眼，小表情还有点傲娇，那意思是，当然了。
顾顺给他按到被窝里，掖好被角，对他说，睡吧。明天周末带你玩。
李懂看着顾顺轻轻带了门，门外透来的光线消失的那一瞬间，李懂说，晚安，我的狙击手。
我很期待以后你带着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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